爪与瓜的故事（三个瓜的故事）

爪与瓜的故事（三个瓜的故事）

三个瓜的故事

孙青松

还是上小学吧，我们班的同学名字中有三个带“瓜”字的，他们还是亲哥儿仨呢。“大瓜憨，二瓜嘎，三瓜走路向左转。”这是同学们对三人的嬉笑。

大瓜10岁，二瓜8岁，三瓜6岁。真怪，这哥儿仨不仅长得模样儿不一样，脾气性格各异，智商相差更大，体型上，胖子、瘦子、矮子都全了。每年评三好学生，若论单方面表现，哥儿仨每个人都很突出，但德、智、体三方面每人又都欠缺一、二项，所以他仨一次奖也没获过。每次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抱着三好学生奖状回家，仨瓜的爹娘总是羡慕的眼热，免不了回去训斥儿子们一番，自然，三个儿子也没话说，只能乖乖地站在那里任爹娘骂。

可这天却不知从哪里刮来片云彩，下午刚放学回家，大瓜就把一张大奖状拿出来了。家中大人们都是睁眼瞎，不识字，看到红红绿绿的大奖状，爹娘喜得歪了嘴，眼里都发了光。爹说：“谁说咱家大瓜笨，笨人能获奖吗？”接着吩咐说：“大瓜娘，快去煮几个鸡蛋，俺要奖励大瓜。”大瓜娘说：“二瓜三瓜还没来呢，兴许也能拿奖吧。”问大瓜，大瓜摇摇头。爹说：“今天煮鸡蛋只叫大瓜吃，就是馋馋这俩小东西。等他们明年拿到奖再解馋吧。”大瓜娘听了，只好给大瓜煮鸡蛋去了。

正说着，会计凉生进屋了，脚刚踏进门槛，大瓜爹就迎上去把大儿子的奖状拿给他看。凉生接过奖状，嘴里说着“恭喜了”，一看那下面写着：“由于王大瓜同学在思想品质与体育方面表现突出，被评为“两好学生”，心里纳闷起来，他只听说有评三好学生的，这“两好学生”还是第一次看到，怎么少了一项啊？想着，又看看大瓜，他笑了，这少的一项正是“学习”呀，但没好意思说出口来。

村里人都知道大瓜是个好孩子，也都晓得他脑瓜笨。在老师眼里，大瓜更是个品质优秀的好学生。除了学习不行，每次考试都坐红椅子，但平时热爱劳动，尊敬老师，团结同学，经常做好事。班里的黑板，都是他定时从家里刮来锅底灰粉刷的。每天早上他都第一个来到教室，打扫卫生，擦黑板，摆桌凳，把老师讲桌上的粉笔盒放得整整齐齐。每次下雨天，他打着雨伞送家远的女同学回家，自己被雨水淋得像个落水鸡。别看大瓜长得粗大，可身子灵活，他还是全校初级班500米短跑冠军呢，每年都为班里争光。有一次他中途脚脖子崴了，硬是咬着牙跑完全程，还获得亚军呢。

大瓜多次受到班主任高老师的表扬，学校贫管会号召全校同学向他学习，称他是雷锋式的好少年。大瓜听了心里高兴，可是因为他学习成绩太差，每次评三好学生都没他的份。大瓜并不在乎，继续做好事。高老师心里却过意不去，想硬给大瓜个三好学生的称号，又怕学校领导批评违反规定，于是就去贫管会找张主任商量。张主任长工出身，瞎字不识一个，就问：“三好学生是哪三好呀？”高老师说：“品质好，学习好，身体好。”又说：“大瓜就缺学习好这一项了，是不是可以特殊照顾。”张主任说：“那可不行，听说这三好学生标准是毛主席定的，咱可不能对不起他老人家呀。”其实张主任把话说大了，到底是不是毛主席定的，他也不知道。对大瓜助人为乐的事迹，他多次听说过，觉得这样的好孩子应该奖励，便想了想说：“这样吧，够啥凭啥，就给大瓜一个‘两好学生’奖状吧。”虽然高老师觉得这个叫法不合适，可又一想，有总比没有强，于是就给王大瓜写了个“两好学生”的大奖状。

从此，这“两好学生”就成了大瓜的绰号，同学们见到他不叫王大瓜，都喊“两好学生”了。可没评上称号的坏学生开始嫉妒起他来了，经常对大瓜取乐使坏。有一次苏老师下了音乐课去女厕所方便，梁笑笑马上把一张白纸递给大瓜，说：“大瓜，苏老师正蹲厕所呢，忘记拿擦屁股纸，叫你快送去。”大瓜没多想，还心思为老师做好事呢，就拿着纸跑到了女厕所里，吓得苏老师马上提起了裤子。大瓜嘴里喃喃地说：“苏老师，俺给您送擦腚纸来了。”苏老师知道他是个老实孩子，也没怪罪，说，“谢谢你，不用了，俺是小解，。”大瓜不懂，问：“啥叫小解呀？”苏老师心里可气又可笑，没答话就离开了。事后，那个出坏主意的梁笑笑被高老师罚了站。

有人问，这哥儿仨咋都起了个“瓜”字名呢？那是因为大瓜娘生他那天，爷爷刚从院子里摘下一个金黄色的大南瓜，足有30多斤重，爷爷捋着一撮白胡子，乐哈哈的对儿子说：“今天俺摘了个大南瓜，添了个胖孙子，咱家这是双喜临门呀，孩子就叫大瓜吧！”老大叫了大瓜，接下来老二老三就是二瓜三瓜了。

要说这大瓜还真没白叫，比起同岁的孩子来，他不光长得个头高，脑袋圆，身上的肉古嘟嘟的，力气也很大，三岁时就能把竖在院子里的一个木梯子扛起来放到墙上。

大瓜自小温顺憨厚，大人说啥听啥，叫他干啥就干啥，从来不偷赖耍滑。可就是头脑不济，遇事反应慢，大人嘱咐的话捎一拐弯，他就不知咋办了，尤其是记性不好。有一次舅舅来家，中午吃凉面，娘给他5角钱，叫他去生产队的瓜棚里买几根黄瓜来做凉菜，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买错了。他也下了决心，为了加强记忆，从迈出屋门第一步起，嘴里就一直嘟囔着“买黄瓜，买黄瓜.......”一边嘟囔一边挎着篮子往瓜田走，眼看快到了，不小心被横在小路上的一个大树枝子绊倒了，摔了个嘴啃地，等爬起来后嘴里就变成“买南瓜”了。回到家，娘一看买回来个大南瓜，气得拾起擀面杖打他屁股，他也不哭，只是站在一旁咧嘴笑。

大瓜有时也能耍个小心眼。比如有一天晚上娘煮了三个大鸡蛋，哥儿仨一人一个，二瓜三瓜一会儿就吃完了，大瓜却没舍得吃，这孩子心田好，想到平时疼爱他的邻居五保户二奶奶，准备明天送给她去。他怕二瓜三瓜嘴馋偷了吃，就把鸡蛋藏在了南屋的草筐里。藏完回来不吱声就行了，可他担心被两个弟弟知道了，就先对二瓜说：“我的鸡蛋也吃了，没藏到南屋里。”又对三瓜说：“我的鸡蛋吃了，没藏到草筐里。”这不是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吗？结果是两个弟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的鸡蛋取走吃了。第二天他去草筐里拿鸡蛋，怎么也找不到，就去问弟弟。二瓜说：“你的鸡蛋叫家里的老花猫叼走了。”三瓜挤挤眼：“我看见一只大老鼠叼着鸡蛋钻到洞里喂小老鼠去了。”大瓜失望地站在草筐前，又显出很纳闷的样子，拍着自己的大脑袋说：“不对呀，我就藏了一个鸡蛋，猫和老鼠各叼一个，咋变成俩了吗？”

村里一些坏小子欺负大瓜憨，也时不时拿他刷开心。狗舍子问他：“大瓜，你哥儿几个？”他毫不思索地答道：“这还用问，哥儿五个呀。”人们笑了。狗舍子又问：“说说看，有谁呀？”大瓜想了想：“二瓜、三瓜、爹、爷爷，”接着又拍了下自个胸脯：“再加上我，正好五个呀。”四毛子说：“不对，还有你娘和你奶奶呢”大瓜摇摇脑袋：“她们都是女人，女的不算数。”人们都笑出了眼泪。

大瓜脑袋笨，不识数，爹娘说他开窍晚，怕上早了学跟不上班，所以等到8岁了才把他送到学校去。可是他照样门门功课不及格，只好年年蹲级，都10岁了，还在一年级，同学们都喊他“一年级万岁！”。

二瓜脑瓜活，尤其记忆力超人，老师教的课文，他看一遍就能熟练背诵。有一次他和爹去参加村夜校学习班，听了夜校老师讲读毛主席的《为人民服务》，回家后竟然把全文背给爷爷和娘听。一家人都很吃惊，爷爷说：“若是赶上科举年代，二孙子准能考个秀才举人的。”爹说：“现在叫大学。”娘说：“当个大学生就能吃上公家饭了。”

二瓜上了八个月学，就能写作文了。他的语文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名。

可这小子又是个调皮鬼，在班里常常搞恶作剧。有一次上课把前座位上一个女同学的小辫子拴在了后桌上，老师下课喊“起立”，那个女同学一起起身，突然“啊”的一声叫，辫子连着头皮，疼得大哭起来。还有一次，他把一个癞蛤蟆压到老师讲桌的粉笔盒里，老师上课拿粉笔时，癞蛤蟆突然蹦了出来，吓得老师跑下了讲台。为这，他挨罚站便成了家常便饭。老师把这事反映给家长，爹狠狠打了他一顿板子，小屁股肿得老高，好几天都不能坐凳子。

老师对二瓜的评语是：“思想品德不端正，学习成绩优秀。”这样调皮捣蛋的孩子，当然远离三好学生了。

三瓜本来长得瘦小，上学又早，这不仅是因为他聪明，那年公社搞水利大会战，家里没人，不到六周岁，就把他和二哥一块送到学校去了。

三瓜4岁时，夏天跟着大人去房顶乘凉睡觉，夜里起来尿尿，从房顶上摔下来，从此半个身子就歪了。他走路时身子总是往左拧，右肩膀朝前，斜着身子迈右腿，很像电影里哪个国家的仪仗队员哩。

三瓜虽然没有二瓜的记忆力好，但天生一个算数脑子，两、三岁时跟着爷爷学口算，很快就能张口说出几十位数的加减法。一次他和爷爷去赶集，在一个肉摊前，看到一个买肉的和卖肉的因为钱数争吵起来。买肉的说，一斤肉七毛二分钱，俺买了三斤四两，应该收两块三，为啥多收了一毛钱？卖肉的说，本该收两块三毛一，让了你个零头，还少收一分呢。三瓜听了，马上心算起来，接着朝两人喊叫：“是两块四毛四分八。”买肉的瞪了他一眼，说小孩子别打岔，快玩去吧。卖肉的又叫人重新打了一遍算盘，果然是三瓜说得数对，两人都愣了。

上学后，老师说三瓜是化学头脑，语文比不过二瓜，但数学在班里铁第一。三瓜数学好，可身子有些残，还不爱参加体育活动，又长犯感冒，一感冒就请假，这“身体好”一项就没了，也没资格评三好。

班主任高老师对这兄弟三个有些惋惜，常常对人说，如果老天有眼，把他三个人的长处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，那可是个尽善尽美的人才了，可惜每人都有个漏斗。

高老师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党员发展对象，很讲政治，所以他从心里喜欢的是大瓜，也就下决心提高大瓜的学习成绩。他不光自己给大瓜补课，还向二瓜和三瓜布置了一项重要任务，除了在学校，回到家里叫二瓜负责辅导大瓜的语文，三瓜负责大瓜的算术。大瓜再笨也是自己的大哥呀，小兄弟俩也真对哥哥下了功夫。

可是大瓜的脑袋就像灌上了铅，就是不开巧。第一篇课文“大小多少，上下来去”，这么简单的两句话，他不知背了多少遍，还是颠三倒四，不是背“大少多小，”就是念“上去下来”。那篇《吃水不忘打井人》的课文，二瓜教他念了七八遍了，别说背诵，有好多字还不认识呢，剩下的长课文更别说了。听写生字，“目”字里面少一横，“木”字上头加个撇，“教”字右偏旁写成“又”。最难得是那个“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”的“疆”字，笔画多，写了一个晚上，有时左偏旁多个“土”，有时右偏旁少个横，气得二瓜不管了，自己躺倒炕上睡着了。

三瓜辅导算术就更难了，十位数的加减还好说，让大瓜伸出十个手指头，摁下起来的慢慢算，可是出了十位就不知道怎么算了。三瓜叫他把摁下的手指头记在心里，再加上伸出的指头，他哪能记得住呢，结果不是多就是少。后来三瓜想了个办法，叫大瓜脱了鞋子，光着脚丫子坐到炕上，这样脚指手指加起来整20，看得见摸得着，20内的加减法靠抠脚趾数手指就好多了。虽然抠摸的慢，可两个月下来，也能算对了。但麻烦的是这种办法必须脱光脚丫子才行，离开了脚指头，十位数外的仍算不对。还是三瓜有办法，后来他从家里装了些大黄豆，让大瓜随身带上，碰到算术题就数黄豆，老师也说这个办法好，于是课堂上便出现了一道风景，每到上数学课，大瓜的课桌上都排满了大黄豆。

那时正赶上各地都热火朝天办联中，毛主席指示“学制要缩短，教育要革命”，初中高中共四年，学生还要学工学农练刺杀，上课时间很少，升学不考试，大瓜稀里糊涂的念完初中后，就回家种地去了。

大瓜学习不行，可有的是力气，在生产队里干活，他和整劳力一块出力流汗，别人不爱干的脏活累活，他也抢着干。很快，他就被评为学大寨标兵。

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，他正扛着锄头去集体田里除草，刚走到老湾岸边，忽然听到一阵小孩子们的叫声：“救命呀，虎子落水了。”他停下一看，只见老湾深水里有个小孩正在扑拉着胳膊，眼看头要没顶了。他没顾得脱衣服，跳下水湾就去救孩子。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，终于把孩子托到了岸上，接着背起来一气跑到公社卫生员，等到孩子醒过来走路了，他才离开。

没想到，大瓜救得这个叫虎子的孩子，正是公社胡书记的宝贝孙子。胡书记可是个有恩必报的人，大瓜救了他孙子一命，他感激不尽，当年就推荐大瓜上了大学。

听到大瓜上大学的消息，全家人高兴得像过年。开始村里有人不信，认为这么笨的人怎么能上大学呢？可听到是真得了，不少人就前来道喜。大瓜爹说：“还是毛主席领导的好哇，上大学不用考试，只凭胡书记一句话，大瓜就成大学生了。”那天，爷爷还特地从供销社门市部请来一张崭新的毛主席像，挂在堂屋的正墙上。

这位“两好学生”进了大学可就难了，开始分的专业还是学数学，他看着像天书，不知哭了多少次，最后要求退学，但工农兵是先锋，哪能叫贫下中农推荐的大学生中途回家呢，那不成政治问题了？于是，学校领导先后给他调了三个专业，两年后，大瓜从体育系毕业，分到本县一所社办联中，当了一名体育老师。

二瓜、三瓜念完高中，在生产队里劳动了三年，文革很快结束了，又恢复了高考制度，兄弟俩当年参加高考，一个报文科，一个报理科，双双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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